1
梵江市,国之南,是一座主城区人口近百万的四线城市,这里依山傍水,四季如春,景色怡人,是国内有名的适宜人类居住的花园城市之一。
市医院急诊室,晚上7点,某工地突发工人集体食物中毒事件,中毒工人有几十个,症状有重有轻,所有医生都留了下来,加班加点救治。
忙了几个小时,急诊室外科医生方菲正在给最后一个工人洗胃,背后的帘子突然被人拉开,哭声和叫喊声一起袭来:“我孩子摔了一跤,医生在哪里?”
夹杂着一个小男孩的嚎哭声,震耳欲聋。
方菲回头看了一眼,扫到了7、8岁小男孩膝盖上的一小块伤口,伤口不大,伤势也不重,她低头,接着操作洗胃程序。
“在门口等。”她淡淡地说。
男孩母亲急了:“我儿子疼得不行了,你先看看,外面没人了,你先给他看看嘛。”
“我正在忙?请到门口等十分钟。”方菲说,手下不停,病床上的病人剧烈呕吐着,像濒死的鱼一样在床上翻滚,身边两个护士一左一右压制着他。
小男孩哇哇大哭,男孩父亲一把拖过方菲:“你先给我儿子看!”
“放手!”方菲差点失去掌控力道,她瞪着男孩父亲,大声斥了一句。
男孩母亲拉了一下丈夫,男人愤愤然往后退了一步,毫不示弱地回瞪方菲,方菲没有再理他,接着低头工作。
十分钟后,处理好了最后一个食物中毒的病人,芳菲回到帘子前的办公桌坐下。
男孩父亲立即拉着儿子坐在椅子上。小男孩是从楼梯上摔下的,没其它伤口,就是膝盖破了一块皮。
方菲刚问了两句,急诊室又冲进来两个男人,两个黑灰的,污浊不堪的男人,军绿色的背心和带荧光绿的深灰色长裤,都脏得不成样子。
受伤男人的右腿外侧被割开了一大道口子,鲜血淋漓流了一地,他趴在另一个人身上,两人身上和脸上都臭气熏天。
“医生!”背着人的高大男人叫了一声。
他叫沈桦,梵江市南城消防中队中队长,今晚出任务,最后收队时队员受了伤,现场救护车却都已经走了,他只能自己背着队员过来。
“救火,队友被划伤了。”男人的一句话简单明了。
方菲立即起身到旁床边看了一眼,伤口很深,足有近20公分长,深可见骨,伤口还夹杂着各种脏东西,会这样出血,应该是因为伤口正好划过了一条动脉。
2
摔伤男孩一家三口都捂住了鼻子,嫌臭。
方菲叫护士立即准备手术,自己弯腰再手指飞快打出一个处方单给摔跤男孩的父母:“先去隔壁换药室上药,再去药房领口服消炎药,每天早晚一次,三天就好了。”
她戴上口罩,拿起旁边的器械盘,准备给受伤消防员剪开整条裤腿。
男孩的父亲显然怒了,猛地推了方菲一把:“你怎么回事?看了两眼就开药,这可是我儿子!你什么狗P医生!”
方菲没站稳,被推得往后倒,沈桦扶住了她。
消防员的血已经流了满病床,整个人都有些迷糊了,方菲顾不上那么多,叫护士:“快送去小手术室,马上准备手术。”
她迅速往外走,男孩父亲却不依不饶把她揪回来,手里掏出手机对着方菲的脸就怼了上去:“我要拍下你这个狗医生,让大家都来扒你的皮!”
沈桦一伸手,把男人的手机扫到地上,他站了出来,把方菲推了出去。
方菲顾不上那么多,顺势往外走,听见背后沈桦在说话:“你给我老实点,别在这里碍事。”
沈桦只用一只手就捏住了对方的手腕,男人哇哇哇大喊了起来:“痛!痛!痛!”
“你要是耽误了我战友的救治……”沈桦冷哼了几下,没再往下说,他身形高大,足有185,气势迫人。
男孩父亲瞬间偃旗息鼓,再没有了声音。
手术做完,已是晚上10点,方菲开了药水和针剂,护士去领药然后给人打上了。
今晚,整个急诊室都没有空床位,方菲让伤员在小手术室里呆着,输完液再走。
沈桦洗了把脸后没走,穿着背心蹲在外面的墙边等,吸引了来来往往不少人的眼光。
他五官英俊,肌肉紧实有力,露出来的肱二头肌线条流畅非常漂亮,就像一个人形雕像。他自己却恍若未觉,直盯着对面小手术室的门。
方菲摘下口罩,一脸疲惫,表情还是淡淡的。
“你战友没事了,两个小时后打完针就可以走了,这一周让他休息,别出警了。”
3
凌晨四点,走廊里警铃声响起时,梵江市南城消防中队的全体消防员才刚刚进入梦乡。
二楼宿舍里,从医院回来,刚睡下还没两个小时的沈桦,从床上蹦了起来,几秒钟之内拿过衣服冲出宿舍,边跑边穿。
从滑竿滑下到穿好防护服,他都没来得及喘气。
消防员都知道,半夜出警,一般都情况不轻。因为所有人都在睡梦中,等到发现火灾时,很多都晚了。
今晚这是怎么了?一个晚上两起事故。
值班通讯员跑到沈桦面前:“沈队,月桂园小区发生居民楼着火,有人员受困,出警单已经发到你手机上了。”
月桂园?!那可是老小区,沈桦一听小区名,心里就突突了一下。
“南月桂,北中唐,西朝山,东岳阳……”这是消防队员们的口头禅,指的就是这座老城中消防最老大难的几个小区。
这几个小区都是上个世纪90年代初建的,而且都是天井结构,就是那种每栋楼都是口字结构,不但死角多,卫生堪忧。
最要命的是,灭火困难,一旦起火,火势串联很快。
四辆消防车按次序,一辆接一辆开了出去,同事们早就打开了警笛,声声刺耳,在夜色中传出老远。
4
离消防中队不远的市医院,急诊室里,方菲在洗手池边洗手。
她刚刚做完了一个半夜喝醉酒摔跤把腿骨摔断的紧急手术才下来,身上还沾有一点血迹。
换了一件白大褂后,她终于可以停下喝口水,这个晚上不太平,刚开始的工人集体中毒,而后是消防员受伤,再然后,就是醉鬼摔断腿。
方菲默默在想,还有两个小时天亮呢,应该不会再有事了吧?
她端着茶杯站在窗前喝水,27岁的她面色沉静。
纤细高挑的身材,低马尾辨,秀丽的五官,一身白大褂,全身上下简单到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,却素净好看。
回到梵江已经一个多月,她还是不太适应这边的夏天,湿湿的,闷闷的,站着不动都会出一身的汗。
可是,这是生于厮长于厮的故乡啊,更何况,故乡还有亲人——姐姐方芳。
方菲吐了口气,想到姐姐,情不自禁皱了皱眉,又叹了口气。
她今天一天都没和自己联系了,发信息也不回,打电话也没人接。
这两天,方芳的情绪不稳定,心情起伏大,因为……一周前,她发现结婚多年的丈夫出/轨,在外包了一个女人,那女的还打电话来挑衅,口出恶言,说什么:“只要你死了,张恒就是我的了。”简直可恶!
方菲揉揉眉头,等会儿下了班去看看吧,她着实有些不放心,心一晚上乱跳,别出什么事才好。
还没想完,办公桌上的电话急促响了起来,刚接起,里面就传来一个指令:“方医生,月桂园小区着火了,120紧急出发。”
方菲放下电话就跑,快速行动的她,冷汗很快从眉毛上滴落。
月桂园小区,正是她姐姐方芳的住所。
5
从消防中队到月桂园小区不过七分钟,可是刚刚拐进小区街道,还没有靠近着火点,大家就都看到了火光冲天。
“CAO!刚才火情通报说的不是一层着火吗?怎么就这么会儿功夫,就串那么高了……”
沈桦跳下车,看着火势已经传到三楼都不止了,二层以上,可全是住宅啊!
他已经听到了喊破喉咙的呼叫声,都是从楼上传下来的。
黑烟已经从5楼冒出来了,这个小区普遍都是10层楼,是90年代初非常得意的所谓“高层建筑。”
四辆消防车全部停在着了火的居民楼下,沈桦抬头看去,最顶楼的天台上,满满都是人。
好多人都扒着护栏对下面又哭又喊,也不怕人多栏杆塌了摔下来。
刚才可能还镇定一点的人们,看到消防车来了,整个都乱成了一团。
沈桦收回仰起的头回身看,队员们已经全部从消防车上下来了,他大吼:“一队灭火,二队顶楼,三队住户,四队隔离火势!”
“注意安全,安全第一!走!”
居民楼的楼下早就被派出所的警察同志们拉起了横幅,居民倒是及时疏散了,疏散不了的,估计不是还在屋里被熏晕过去,就是在顶楼呢。
沈桦带着二队三队冲进楼里,他一马当先,边跑边喊着:“两个一层两个一层,大家记得保持联络!”
他们是从隔壁单元的楼梯上去的,月桂圆小区,每两个单元互通,每层住家六户,顶楼也都有门上去,但是一般来说,最高层的顶楼都是被锁着的。
这次隔壁单元的顶楼铁门,应该就是被锁死了,沈桦不抱任何幻想,毕竟,那么多人在上面,如果能从隔壁单元下来,应该早就下来了,而不会一窝蜂都挤在一起。
楼道里全是浓烟,火势凶猛,等会儿是不能从这下了。
火势已经烧到4楼,正沿着窗户往5楼蹿,沈桦带着众人一边往上走,一边分散开来。
6
沈桦和队员闪进了5层,开始搜救可能还留在屋内没走的住户。
一层6户,有四户房门大开,两户房门紧闭,走廊里没有看见明火,但全是黑烟,整个走廊就像正在被碳烤。
队员冲进大开的房内检查,沈桦去踹那紧闭的两家,热浪就像针刺,夹裹着席卷而来。
“有人吗!有人吗!”他吼,踹开了一家进去,里面没人,快速搜了一遍后转到了最侧里的一户。
火来势汹汹,已经沿着窗户冲了进来,逼人的高温中,沈桦感觉自己成了一块正在滋滋冒油的猪肉。
他冲进502的门,最里面的卧室门是紧紧闭着的,他喊了几声,一点声音都没有。
身后是火舌哔哔啵啵的巨响,沈桦抬脚开始就踢,好几下才把门给踢开,他几步冲进屋内。
室内大床上,一个女人蜷成一团,无声无息的。
沈桦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粗重而吃力,他扑到床边,伸手去摸那个女人,大力摇了一下对方,女人手臂好像轻微动了一下,应该还活着。
二话不说,沈桦抱起女人就走,视线却停滞了一秒。
大床上竟然有一大滩血迹,血迹的源头在女人的手腕上,手腕边,是一把锋利的水果刀。
我K,这个女人在自杀!
1
怪不得大家都跑了,而她还留在屋内,紧闭着门窗,她是想寻死吧?!
沈桦一用力,托起女人软绵绵的身子,冲了出去。
就这么十几秒的功夫,大门已经烧着了,火焰张牙舞爪地对着他扑过来,队友举起灭火器在外面就是一阵喷,沈桦抱着人快速出逃,和队友一起往楼上跑。
沈桦的胳膊都要断了,主要是这个人完全就像是个死的,不会配合,只软趴趴地沉着。
后面是逼人的火焰,五楼以下的楼梯已经全部埋葬在火海之中,沈桦他们脚步不停飞转,往楼上跑去。
顶楼平台两个单元共用一个,和另一个平台之间,隔着大约三米左右的距离。
等三队的人全部后撤到顶楼时,原来集中在顶楼的住户都已经撤得差不多了。
三队搜救救出高层中好几个没来得及走的小孩和大人,有几个低层救出来的因为吸入烟气已经昏迷,其余大部分都没有受伤,
沈桦把502的女人捆在背上,女人始终无声无息,如果不是还能感觉到她的身子是温热的,沈桦真以为自己救出来的就是一具尸体。
她手腕上的血还在不停滴落,沈桦来不及给她做包扎和止血,他刚才扫了一眼就知道伤口还不至于死人,只是流点血而已。
他突然觉得有点滑稽。
在这个所有人都求生的火场中,竟然有个人——在求死!
终于到达地面,解开绳索,沈桦直接把人抱上了等待中的救护车,却没看到医生:“医生在哪儿?”
“我在。”车后的一个担架旁迅速站起一个女人,立刻转到这辆车上,沈桦愣了一秒,他认出了方菲,正是前几个小时刚刚见过面的那个女医生。
方菲没看他,她抬起自杀女人的下巴,停了一下,而后迅速检查女人的瞳孔和颈动脉:“窒息。”
沈桦看见她的眼睛掠过女人还在渗血的手腕,脸色突然一变,而后差点踉跄。
沈桦下意识伸手去扶,就看见她已经跪起身,开始给那个昏迷的女人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,动作娴熟流畅。
沈桦再度转头去接人,脚步匆匆中,听到方菲从胸腔里发出的一声呜咽:“姐,姐,你快醒来,姐。”
2
过了大概十几分钟,火势已经控制了,沈桦带着人走了出来,留了最后几个人再检查最后一遍,以防还有没发现的着火点。
年轻的消防战士们三三两两坐在地上或墙边,个个都精疲力尽,他们或躺或靠在又是水又是泥的地上,顾不得许多。
沈桦靠在消防车边休息,他用水冲洗了一下眼睛,想了想,还是回身走到那辆120车前。
还没走到,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哭喊,一个老大妈扒在车子旁就要上去:“我家老头子怎么了?刚才还好好的。”
“别让她上来!”车子里传来一声清叱,“准备气管切开。”
沈桦揽住呜呜哇哇的大妈,把她拉到旁边看,不让她耽误医生护士抢救。
车上一个60多岁的大爷正在疯狂挣扎,他浑身大汗,整个人硬挺挺地抽搐、往上窜,脸色青紫。
方菲生和另一个女护士按不住他,静脉注射的针头也在他的挣扎中滑落。
“要帮忙吗?”沈桦问。
方菲抬头看了他一眼:“要,上来帮我按住他,快。”她的眼神冷到骨子里,毫无温度。
沈桦立即上车,一把就按住了那个大爷,固定住他的头。
方菲连头都没抬,左手指在大爷颈部喉结下方按压了一下,随后一刀下去,切开一个口子。
护士把导管递上来,在鲜血涌出来还没完覆盖住伤口时,芳菲把导管准确无误地插了进去。
只不过几秒,沈桦眼看着大爷脸上的青紫迅速褪去,胸骨上方的凹陷也恢复了正常,他听见方菲轻轻吁了口气。
“好了。”方菲撤退,看了沈桦一眼,“谢谢你!”
口罩上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,如今正诚恳地看着沈桦,接着,她解下口罩,露出了一张清秀白皙的脸。
3
芳菲跳下车,对身后的沈桦伸出了手:“方菲,草头菲,市医院急诊科医生,再谢谢你一次,谢谢你刚才你救了我姐姐。”
“沈桦,白桦林的桦。”沈桦说,方菲的手软绵小巧,温热有力,“你姐,怎么样了?”
“没事,已经苏醒了,正在输液呢。”方菲指了指另一辆急救车,她的表情有一种难言的悲伤和复杂,但即使这样,整体的她依旧是镇定的。
沈桦点点头,想起救人时床上那一摊鲜血,心里不知什么滋味,想劝慰两句,却不知道说什么。
方菲好像还想说什么,转过头的时候,两人视线相撞,沈桦心里突了一下,她的目光又深又沉,有点悲凉。
沈桦刚张嘴,却看见她脸色突然大变,似乎被愤怒烧得通红,而后像颗小炮弹一样往旁边冲去。
她冲到了一个中年男子身边,一个刚刚下车的,西装革履的男子。
沈桦听见几声清脆的耳光响,那个男子已经挨了重重几个巴掌还有一脚,他急忙冲过去,从后面抱住正在发狂的女医生。
方菲全失冷静,对着男人大声嘶吼:“畜生!畜生!你这个凶手!”
她的脸小小的,越发衬托得眼睛很大,清秀的脸上,满是悲愤,牙齿咬得咯咯响,沈桦感觉到她全身都在颤抖。
没想到那个男人却比她还要激动,反应过来后,跳起来就一脚踢过来,粗鲁粗暴到不行。
还好,此刻方菲还在沈桦怀里,沈桦一把抱起她一个旋身就避开了这一脚,火气却一下子蹿上来。
因为他同时听到了那个男的说的那句:“我和你姐的事,关你P事!她死她的,又不是我拿刀逼的!”
这人,竟然是刚才那个自杀女人的老公?!这话也太欠抽了!
沈桦骂了过去:“你TM还是男人吗?说这种话!”
“沈桦!!!”那边领导大吼了一声,队员们都看着呢,“你小子给我回来!”
不知道是因为四周都是消防员还是因为怕了,男人被沈桦喝了一声,竟然没有还嘴,只是愤愤然甩手,骂骂咧咧去救护车里找人去了。
4
沈桦松开手,对方菲说:“你不能冲动,他是男人,你打不过他的。”
方菲转过头:“谢谢你!我知道了。”她低声说了一句。
领导那边又在叫,他们要收队撤了。
走之前,沈桦看了一眼狼藉的现场,急救车旁,方菲正低头处理最后一个伤员,看工作状态,她似乎已经没事了。
沈桦收回眼神,上车收队。
三天后的下午,急诊室,方菲正在看诊,急诊室的空调坏了,每个人脸上都汗水涔涔的,工人们在旁边修空调,环境噪杂而混乱。
方菲垂着眼睛,低头写病历,口袋里的手机想起,她接起,手机那头一个女声在喊:“方菲,你快来住院部,你姐要跳楼!”
在这座四线城市,医院住院部的楼层并不高,最高不过8楼,可如果跳下去,也是会死人的。
“你们别过来!”一个女人正站在八楼楼梯拐角伸出去的平台上,那是非常小的一个平台,前后左右都不过两三米的长宽。
所有人都集中在上去的楼梯上,有医生,护士,还有保安,甚至还有不少其它病人,大家都在围观,劝说的有,看热闹的也有。
女人情绪越来越激动,她捂着耳朵大喊着:“我不要听你们说的任何一句话,你们都给我滚!!!”
方菲赶到时,看到的就是这个场面,她腿一软,脸色已经雪白。
“方芳!!!”方菲尖声大喊了一句,声音刺破观众的耳膜,“你敢!”
那个叫方芳的女人愣了一下,看着妹妹。
“你敢跳!你不要妍妍了吗?你不要我了吗?我们——你都不要了吗?!就为了那个臭男人,姐,你在干什么啊?!”
方菲脸孔雪白,眼睛亮得吓人,就像有一簇火焰在熊熊燃烧,整张脸都被烧得凛然了起来。
5
方菲盯着距离自己几米远的姐姐,整个人愤怒到连头发都要烧起来,心里的难过和愤怒让她心脏揪痛。
那可是她的亲姐姐啊!她20岁之前所有的记忆中,方家最骄傲最倔强的那个女人。
“姐,你真的要让我们伤心吗?!”她说,这句话就不仅仅是愤怒,而是悲伤了。
方芳站在窗户外的平台上,穿着病号服,风卷着她的头发,吹得乱糟糟的,她看向妹妹,眼神悲戚。
“方菲,我不是要让你们伤心,而是……我觉得自己活着太痛苦了,还不如死了。”她往后又退了一步,众人惊呼,她已经站在了最外延的平台上,脚跟抵着平台的防雨檐处。
方菲上了一层台阶,却被姐姐再度喝住,看着方芳脸上的痛苦,方菲死死咬住了唇。
姐姐从小就成绩优异,又温柔漂亮,追求者众多,最后却选了一个最普通,对她最好的男人嫁了。
婚后15年,为了小家,她自愿从工作第一线退下来,转到普通的公司,腾出更多的时间来照顾家庭和教育孩子。
15年里,她的事业没有进步,丈夫张恒的事业却蒸蒸日上,更难得的是,张恒依旧对她那么关心和爱护,对小家也是尽心尽力。
方芳常想,虽然自己失去了很多,但是丈夫疼爱女儿懂事,也算是修得圆满,没什么可遗憾的。
“可是一个星期前,我才发现……才发现,我一直以为的好老公,竟然在外面有女人,还是结婚前一年勾搭上的老情/人……他瞒得我好苦啊!”方芳声音凄厉,字字泣血。
“我为了这个家付出那么多,现在38岁了,人老珠黄了,他却这样对我!他凭什么这样对我?凭什么?!”
方菲眼神一凝,已经看到了平台防雨檐上露出的一双手掌,她知道,救援人员赶到了,心里松了口气,却酸苦上涌。
“那你想干嘛?死了就一了百了,就能报复张恒吗?”方菲连“姐夫”这个称呼都不愿意叫,只觉得脏嘴。
6
她目光灼灼,死死盯着几米外的方芳,一句接一句问:“你死了以后,张恒如果把那个女人娶进门,你的东西要被她用,你的床要被她睡,你的女儿——要叫别人妈妈!”
“姐!”方菲大声重复了一句,“你要看着妍妍管那个狐狸精叫妈妈吗?”
“不!!!”方芳被这句话惹得发了狂,往前冲了两步,恶狠狠地盯着方菲,“我要他们死,我要那个biao子死!”
她瞠目欲裂,眼珠通红,就像个疯子,又挥舞着手臂,头发在风中乱飞。
身边的众人都齐齐倒吸一口冷气,不少人往后退了退。
“你现在没有让他们死,你现在是自己在寻死,一次又一次地寻死,从割腕到今天的跳楼。”方菲眼泪掉了下来,越掉越多,直至泪流满面。
“姐,你在用自己的死折磨我们这些爱你的人,而张恒,他不会难过的,他巴不得你腾位子出来,姐,你不明白吗?”
方菲掩面大哭,崩溃痛哭的样子让在场所有人都动容。
方芳好像也迟疑了几秒,往前又走了两步,她没见过妹妹哭成这样过,她的妹妹从小懂事独立,根本不是个会在人前哭的女孩。
一直静静攀爬在平台边缘的那双手突然青筋暴起,沈桦一个翻身,快速上了六楼平台。
没人看清楚动作,方芳就已经被从侧后面上来的沈桦往前一搂,直接推到了窗台上。
保安一拥而上。
方芳再度暴燥起来,正要破口大骂,就被妹妹扑上来死死搂住了。
芳菲的眼泪从她的颈脖处流下,汹涌得就像河水,流进了她的心里,烫得她愣了一会,忘记了挣扎。
“姐,姐,姐!”方菲泣不成声,死死搂着姐姐的脖子,哪怕腰以下隔着窗台,被硌得生疼,也不管不顾,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“姐,你要活着呀,要好好活着,好好活着才行啊。”方菲断断续续,哭得肝肠寸断。
方芳任由她抱着,渐渐不再挣扎,她垂下头,慢慢抬手,摸了一下妹妹的脑袋,安静了下来。
沈桦压着方芳不敢轻易松开,他屏息静气地看着面前咫尺之间的这张哭得满脸泪水的脸,和那轻颤着的,被打湿了的睫毛。
心脏上,像养了只坏脾气的猫,狠狠地伸出爪子,挠了他一下。
1
方芳已经打了针再度睡着,这场闹剧终于结束,四周的人也都散了,消防队也已撤离,只有沈桦留了下来。
刚才医生建议,要方菲给姐姐请心理医生疏导,闹一场下来,任是谁,都看出来方芳心理状况不对劲。
沈桦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没走,他后来一直就赖在不远不近的距离,看着,注视着。
刚才他救方芳时,手背在窗台上蹭了一下,磨破了一层皮,他不肯去换药室,方菲就带他回到了急诊室,亲自给他换药。
“怎么不叫你父母过来?还有你姐那个小孩呢?就算在夏令营,老妈出事了,也应该回来吧?”沈桦没忍住嘀咕,“你一个人,又要上班,怎么忙得过来?”
方菲的眼眶有些肿,是刚才哭的,她低头给沈桦换药,轻手轻脚。
“爸妈……”方菲轻轻叹了口气,“他们二十年前就离婚又各自再婚了,我从小就跟着姐姐,和父母那边……联系不多。”
“我姐比我大11岁,那天火场后,我问过她,她不想通知父母。”
“至于妍妍,那个张恒不让说,所以应该还不知道,还在夏令营呢。”
就几句话的功夫,她就快速帮沈桦换好了药,手脚麻利,动作轻快到沈桦完全没感觉。
沈桦语塞,没料到方菲的家庭情况那么复杂:“对不起!”他明白了那天在火场和今天在天台,为什么方菲的情绪会那么激动了。
“谢谢你,沈桦,这是你第二次救我姐姐了。”方菲抬起头,目光诚挚,清秀的脸上满是歉意。
她一向冷静自持,刚才却在他问家庭情况时脱口而出,没想隐瞒,坦诚到几乎不像自己。
沈桦看着她的眼睛,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。
2
芳菲眼睛竟然是浅褐色的,不是常人的黑色和深褐色,眼珠子的颜色比别人浅,看起来就像琉璃一样,特别淡然,而且非常好看。
沈桦觉得口里有些干,他有些不自然:“不用谢,举手……举手之劳而已。”
他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,怎么一向口齿伶俐的自己,说话竟然结巴了。
方菲非常认真地点头:“我会报答你的,谢谢你!”
她笑了一下,眉眼弯弯,眼眸中流光转动,沈桦再度愣了一下,彻底张口结舌。
他脑子里一片空白,半天只憋出一个字:“别……”
随着那个字的,是难得红了的脸,我KAO,沈桦心里骂自己嘴笨得要死要死的。
方菲好像没注意到他的表情,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,看方芳这个样子,势必和张恒,还有一场纠缠。
张恒这个王八蛋,姐姐都住院四天了,他还没来过,就是送进院的那天冒了个头,而后就再没出现。
自己还是要抽空去找找他啊!
两人都沉默了下来,各怀心思瞎想着,气氛却一点都不尴尬。
“沈队长……”方菲刚刚开口,就被旁边的沈桦截住。
他挠挠头:“叫我沈桦吧。”那样子,丝毫没有平日里的痞气,反而有点憨。
“沈……桦,”方菲咬了咬嘴唇,“我可以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吗?”
她有些不好意思,仿佛很为难,“你周末能抽空陪我去找一趟我姐夫张恒吗?”
她要从烂姐夫那里取证一些东西,还有,方芳自杀被救出来,身上可是一分钱没带。方菲需要找一次姐夫,不管是为钱还是为什么,都需要找他一次。
她有些尴尬,为自己这个不情之请。
“当然可以,没问题。”沈桦快速说,笑了一下,英俊的男人笑起来特别好看,一口雪白的牙齿闪闪发亮。
方菲片刻失神后又迅速回神,也笑了。
3
消防中队的日常生活,在没有出警和特殊情况下,就是训练。
每天几小时,体能,攀爬,各种消防灭火的实战训练,无论三伏天还是寒九天都坚持不懈。
这天,大家还在训练体能,而中队长沈桦却请假溜号了,他陪着方菲去了张恒的另一套房子。
这是两人第一次在日常场合中见面,沈桦终于看到了正常的方菲。
她有点淡淡的,好像不是很热情,话不多,总是轻拧着眉,心事重重的样子,但是再仔细看去,却又好像若无其事。
有点冷,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。
沈桦开着车,没话找话:“你吃饭了没有?快要到饭店了,要不然,我请你吃顿便饭?”
方菲摇摇头,说不饿,这次去找张恒,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,心里有事,也就不饿了。
她和姐夫的关系并不好,姐姐结婚伊始,她才12岁。当时就不喜欢张恒,说不清那种感觉,就觉得对方很不可靠,油嘴滑舌且眼神乱飘。
可无论怎么跟姐姐说,都没有用,那时候她太小,在大11岁的姐姐面前,几乎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。
“后来他们结婚没两年,我就住校而后离开,也就再没生活在一起,张恒后来好像小生意做得不错,有了点小钱……就开始飘了。”
方菲叹了口气,她知道的并不多。方芳这个人死要面子,哪怕是在亲妹妹面前,也是报喜不报忧的。
沈桦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,只能听着她叹气,而后,车子就开进了一个新小区,拐来拐去,停在了一栋单元楼下。
楼上1208,就是张恒现在住的新家,据说,还是他和那个小情/人一起住的。
沈桦看着方菲一脸平静淡然地走进了楼道,急忙跟了上去。
4
今天是周末,很多住户都有人在,他们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,都能听见隔壁住户的说话声,一派寻常景象。
“我来敲门,如果是你,没准他们不会开。”沈桦说。
方菲往后退了一步,躲在了沈桦背后。
沈桦敲门,门内有一个男子的声音问:“谁呀?”方菲心里一紧,那正是张恒的声音。
“物业消防检查。”沈桦理直气壮,声音洪亮。
门内不做声,估计正在猫眼里往外看呢,过了好几秒,张恒才拉开一条缝,露出一只眼睛:“检查?什么检查?怎么没看到物业通知?”
他没认出沈桦,那天晚上在火场又是黑烟又是灰,沈桦整张脸除了牙和眼珠子,就没白色,他没认出来。
沈桦眉头一拧,粗声粗气手指头往外一指:“楼梯间那个大纸箱是不是你的?还有一个烂拖把也是你的吧?别不承认,我们调了监控,就是你家扔的!”
这盆脏水泼得张恒暴跳如雷,他一把拉开门扯着嗓子就顶:“你TMD胡扯什么呢?你哪只眼睛看了监控?”
方菲从沈桦背后闪出来,沈桦用手掌支住防盗门,张恒目瞪口呆着看着方菲刺溜一下就进了屋。
客厅还有一个女人,穿着吊带睡裙,露出半边白花花的胸脯,见方菲突然闯进,就要尖叫。
“闭嘴!”方菲不耐烦,冷冷说了一句。
“你干嘛!你来这里干嘛?!”张恒跳了起来,转身就要过来打。
沈桦上次就看出来了,张恒虽然是姐夫,但是素质实在不怎么样,在外面也敢对女人动手,毫无顾忌的。
所以这次,沈桦早就防着他这一手,张恒才冲了两步,沈桦就一个胳膊肘,把他推到了墙上。
“好好说话!啊——今天好好说话啊。”沈桦拍了拍张恒的脸,高大的身形骤然压下去,脸上面无表情,给人一种恐怖的压力。
方菲淡淡看了他一眼,对他的表现很满意,拉开椅子,坐在了电视机面前,等着沈桦把张恒丢到对面沙发上。
5
张恒缩了一下,又直起身子:“你们这是干嘛?方菲,这个地方不欢迎你,你这是私闯民宅!快点给我出去!”
“滚,快给我们滚!”那个女人也叫了起来,她看见张恒声音大,底气也足了一些。
沈桦不落座,也不说话,只是又往里走了一步,靠近沙发,张恒立即变了个调:“方菲,你到底想干嘛?我这几天都忙,也是刚刚才出差回来,明天,我明天就去看你姐。”
这个方菲管不着,也不想管,她今天过来的目的很简单,开门见山。
“姐住院要钱,还有一周妍妍就结束夏令营回来了,家里被烧了,没地儿住,也要钱,我今个来,就是问你要钱的,张恒,你先给我十万。”
张恒跳起来,被沈桦一手推回了沙发上,那个女人也要跳起来,但沈桦一个眼神,女人就泄了气。
张恒开始诉苦,从几年前创业的艰辛到如今生意的不好做,从方芳只不过是在家带孩子到最后的夫妻情分淡薄,诸如种种,长篇累牍。
沈桦听着烦,想让这个男人闭嘴,见方菲一句话都不说,默默听着,脸上很平静,没有不高兴也没有不耐烦。
他也就忍了下来,一声不吭配合着,虽然他不知道方菲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。
“这就是你在外面找女人,养情/人,还堂而皇之住在一起的理由?因为你觉得我姐已经38岁了,不青春貌美也不温柔体贴,从珍珠变成了死鱼眼了?”方菲在适当的时候问了一句。
这句话又开了一个头,张恒赌咒发誓自己真的没有:“我也是个人啊,也有欲望啊,你姐那里我得不到安慰,我自然是会去找别人的……”
张恒的歪理,一套一套的,出/轨,婚外恋,养女人,在他看来,不以为耻,反而是他男性成功的标志。
而寻死觅活,人老珠黄的老婆,早就被他从心底鄙视,也根本不再有任何同情。
说了半天,张恒就是一句话:“钱,没有,我如今也是真的穷啊,生意不好做。”
这个男人,不但对结发妻子没有半点爱情,连最后的义气都不愿意留下,真是无耻之极。
6
沈桦实在听得太生气,好几次都想提拳暴打一顿解气,可又看方菲始终是一副淡淡的样子,只有拼命忍着。
这种无耻之徒他也是第一次遇到,当真是大开眼界。
但凡真心爱过,也不会对结发妻子下狠手啊,这番绝情,明摆着是把人把绝路上逼嘛。
听了半个小时,方菲终于拍拍手示意可以了,她听够了。
她再和张恒确认了一下:“反正就是你真没钱呗,姐的医疗费和以后妍妍的生活费什么的,你都出不了,然后姐要是还想闹的话,你连家都不想回了,对不?”
张恒看小姨子完全没有那天在火场的暴躁,也有了一点小放松,他摊摊手,一脸无奈:“我也是没办法啊,现在生意真的不好做嘛,你要是不信,可以去查。”
“其实方菲,你真的劝你姐别跟我闹,有什么意思呢?你说对吧,我又没想离婚,这日子,就这么过下去得了。”张恒笑了笑,逐渐放松。
方菲也笑了一下,去查?就你这种小人,还会留下蛛丝马迹吗?
不急,她会去查的。方菲起身拍拍手:“沈桦我们走吧,然后你……”她回头指了指那个一直在旁边帮腔张恒的小3。
方菲纤纤手指点了点那个露肉露到令她恶心的女人:“你给我姐打过电话是不是?还在电话里出言讥讽挑衅,是吗?”
女人往后缩了一下,想起这是在自己的地方,马上又挺胸抬头:“是她那天打电话问我和张恒什么关系,她不问,我自然不会说啰,她问,我又不会撒谎!”
沈桦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,见过无耻的,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一对狗.男女。
出.轨伤害妻子,挑衅伤害原配,两个人都毫无内疚,还振振有词。他忍不住往前一大步,想不管那么多先卷起袖子打一顿再说,却突然被方菲接下来的动作吓了一跳。
只见方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,竟然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巧的手术刀!
(第1-3章,完)
来自微信公众号:贰瓶子